走不出的深山–白桦谈大陆电影业

勾芍人

 

他有一颗不羁的诗魂,行踪飘忽,步履匆匆,仿佛永远没有停息的时候。

 
1987年,我曾在沙金江畔的钢城攀枝花见过他。他和诗人孙敬轩、吉狄马加在泸沽湖和金沙江沿岸采风。攀枝花用温馨的阳光和火红的花朵拥抱了诗人。

 
1988年,他几乎一年不在国内。上半年两次赴欧洲一些国家:法国、德国、奥地利等,下半年又去了日本。直到1989年2月才返回中国大陆。

 
1990年2月,年近花甲的诗人,同时作为电影编剧,与大陆一些著名影视艺术家一道,来到中国最大特区海南,参加特区影视战略研讨会。春天的海南岛阳光灿烂,海风醉人。诗人在万泉河畔、牙龙海湾、天涯海角、东山翠玲留下了匆匆足音。最令人难忘的,是诗人那一颗赤子般的拳拳爱国心。

 
兴隆温泉度假村之夜,美丽迷人。在我们下榻的竹林别墅区卧室里,诗人对我们娓娓而谈……

 
在美国时,他曾对记者说:中国的文艺是很有希望的。回国后,兴致仍很高,给北京人艺写了一个现实题材的话剧《走不出的深山》。描写饱经忧患的千千万万山里人渴望离开深山,结果却怎么也走不出去,甚至可能走入另一个深深的山。诗人饱含感情的笔墨,执著探索其中主观和客观上的障碍。因为,这绝不仅仅是地理的因素,它涉及社会各个领域。现在,也有许多人想走出束缚自己的“深山”,可怎么都走不出去。知识的贫乏、经济的拮据、世俗的压力、人性的弱点,中国人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样一个“深山”呢?

 
诗人对许多深沉的社会问题,在作哲人般的思考。

 
去年8月,他又写了历史题材的电影剧本《西楚霸王》。《收获》杂志拟定于今年第三期发表。但因资金原因,电影至今未开拍。《西楚霸王》中的主人公应是怎样一个历史人物呢?诗人对我们说,主人公绝不仅仅是一个英雄,人们讨论的“英雄故事”主要有英雄人物就行了。而他却一反那些对英雄人物的概念化塑造,尽量刻画出主人公的多重性格,因为主人公的优点和缺点是如此分不开。在海南期间,他曾同表演艺术家许还山、马精武探讨过人物塑造问题,认为许多人物塑造都太单薄,这不能简单认为是由于中国作家的平庸,这与许多社会政治因素有关。主人公的多重性格是特定时代铸成的,勇敢而有力量,可对主人公来说又恰恰是缺点。可以说,主人公一生都没有失败过,从几百人的队伍减少到仅剩自己一个人,敌人仍不能使其灭亡。看来,主人公是不会被消灭的,而只能是自刎。但从政治、军事的角度考察主人公却又是失败的,并且失败得很惨。悲剧就在这里,竟然败在一个“痞子”式的人物刘邦手里。这不是颇富讽刺意味吗?

 
此外,他还着重写了主人公的亚父范曾,用很浓重的感情色彩来处理这两个人物,表现人物性格的矛盾冲突。

 
夜已经深了,诗人谈兴仍浓。他语调平稳,思维清晰,一边饮茶,一边评古论今,充满对艺术和人生的探索与追求。
去年,他还写了一些小说,虽然暂时没有发表,但他认为一个老作家,对文学应有一个较正确的认识,不应去违背它的客观规律,发表与否不是重要的问题。因此,他准备今年静下心来写自己愿意写的东西。现在已开始写一部长篇小说,想回顾一下半个世纪来,中国人一直在理想中过日子,常常忽略了自己的现实生活。许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。

 
对目前大陆电影业现状,诗人忧思如焚。电影业过去全是“官办”,资金保证,是靠扶持出来的。随着中国商品经济的出现,电影也商品化了。当然这本身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,世界上许多国家的电影既是艺术品也是商品。这是没有什么问题的,我们不应回避它。问题是现行个别政策对影片既要严要求,经济上又不支持,这不太妥当。因此,导致电影业的“大滑坡”。当然,也有一些在“夹缝”中生存下来,且质量较高的作品,这是另外一回事。

 
尽管如此,回顾近十年来,大陆还是出了许多令人回味的好影片,并涌现出一些好导演,《黄土地》、《红高粱》便不失为这方面的代表,呈现出与众不同的“风景”、“氛围”。如此下去,还会出现更多的“风景”,这便是电影的“多彩”。从普遍看,大陆与苏联等东欧国家的影片质量相比还存在很大差距。他们的变化更大、更深刻。“有什么样的观众,就有什么样的影片”,这是大陆目前存在的不正常现象。这就提出了一个国人文化素质的问题,尽管许多人还不能正视这个现实。以至有人曾说,中国的影片是靠“文盲”过日子,因为每四个人就有一个文盲。

 
诗人对此次充满深深的忧虑。

 
现在的“剧本荒”,已成为大陆电影业的普遍现象。这与不研究影片,不找差距有关。在美国,有花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美元买故事的事,说明别人注重故事,而大陆却注重技巧,从而忽略了角色、剧本的作用。

 
诗人对海南特区的建设满怀希望,认为完全可能依靠移民建立一个崭新的城市,成为“东方的夏威夷”。海南气候宜人,风光绮丽,一年四季都可拍片,要力争建成“东方的好莱坞”。当然,“好莱坞”是用影片而不是用摄影棚建立起来的。海南的第一部影片就是建设“东方好莱坞”的“基石”,因此,海南首先要拍出高质量的艺术精品,“用第一颗种子开一朵绚丽的花”……

 
夜色更浓了,整个度假村都笼罩在寂静肃穆的月光中,显得更加深邃而含蓄。诗人的铿锵语句,仿佛化作一缕清新醉人的夜风在万亩椰林中悠悠飘荡……

 

 

 

 

(1990年2月20日写于兴隆温泉度假村竹林别墅)
原载海南《特区时报》 1990年3月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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